这部小说集展现了一批裹挟在复杂多变的历史浪潮中的底层人物形象，他们艰辛地在生活中追求真正的价值，与现实中的痛苦进行抗争，同时寻找个人生活的意义。

 

作者通过这些人物的遭遇审视韩国现实，但并非止步于讲述历史事件或故事本身，而是着重刻画了人物在此过程中发生的转变，他们逐渐开始对生活中的真正价值和自己的身份认同提出疑问并进行探索。

 

 

张丙万的美丽世界

 

李沧东要提的问题，可以从最简单粗暴的张丙万的故事讲起。

 

张丙万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底层人。
 

1987年，张丙万39岁，辗转于各种职业，没有什么是没有做过的。像所有“天生穷命”的普通人一样，没有特别关注过社会矛盾或者政治议题，只是低着头，唯唯诺诺卑卑怯怯的寻找自己的生活。
 

1987年6月，他遇到了民运，也遇到了“作者”这个文化人。
 

文化人希望帮助这个劳动人民，去认识自己所属的阶层与不公的苦难，认识到自己潜在的力量和可能的希望，去和社会民主化热潮一起慢慢觉醒。
 

在文化人的点播下，和民运充满热情的激昂空气里，张丙万以惊人的速度蜕变着。参加了一个星期的静坐示威之后，他脸上的卑怯与唯诺似乎看不见了，开始泛起了兴奋的红光。他一次不落的参与了所有的活动，熟练的掌握了“民主”、“革命”相关的话语，整个人忽然拥有了一种目标感和自豪感。
 

好像一切都要变好了。觉醒民众张丙万的全新人生要开始了。到了这个六月末，张丙万脸上已经完全没有了原先愚昧怯懦的样子。他越来越威风凛凛，也越来越具有攻击性。

后来呢？后来他因为酒后殴打刑警，被抓了起来，关押了十几天。
 

后来文化人才知道，39岁的张丙万还有一个五六年级的女儿和一个看不见卧病的妻子。

 

这一对妻女，在1989年6月之后，再也看不见丈夫、也看不见生存的希望。

 

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张丙万呢？哪一个张丙万又有幸福的可能性呢？

 

有人在垃圾里挣扎，绝望

 

以现在的眼光看来，俊植的人生不可谓不励志，从一个杂工慢慢读夜校成为了一名老师，勉强在这个鹿川的楼盘买下了最差的一个户型，娶了一个漂亮的妻子。

 

而且以他和校长的关系，似乎只要按部就班，再过些时日也能成为体面的中产阶级。

 

而忽然出现的弟弟玟宇却让他本可为傲的生活显得荒诞可笑。

 

参加学生运动的玟宇似乎可以为了理想而不食人间烟火，甚至献出更多。

 

而一步一个脚印走来，小心翼翼谋生的俊植却显得世俗油腻，每天都在为了生活苟且奔波。

 

如果说兄弟两的里子还可以有所掩饰，那俊秀的玟宇与丑陋的俊植单从外表就已赤裸裸的分出了胜负。
 

 

许多年之后，面对鹿川的粪便，俊植将会回想起，母亲在摊位排泄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在《鹿川》中，有关玟宇参加学生运动的部分并没有多着笔墨，玟宇纯粹成为了理想主义的化身，连哥哥的妻子也对玟宇表示了支持甚至于隐隐的崇拜。

 

与书中第一篇《真正的男子汉》中那个底层的张丙万不同，有名牌大学背景加持的玟宇全是一个正面的悲剧形象，他的所作所为充满了不可置疑的正当性。

 

难怪俊植会说出：

 

“你凭什么那么理直气壮？你怎么到了这个年纪还在为正义和道德而战？你为什么不像我这样为了养家糊口，为了职场奋斗而四处看人脸色？你有什么资格高高在上，超越一切？”

 

显而易见的，似乎俊植就代表了现实，玟宇则代表了理想。

 

但这样说未免太简单粗暴，更准确一些说，俊植代表的是底层的现实，而玟宇所追求的理想则已经脱离了个人追求，达到了国家的层面。

 

现实与理想的纠缠，对上层和底层的人来说或许完全就是两个维度的东西。而人们最喜欢看的戏码，就是底层通过牺牲去绽放理想之光。

 

然而理想就像是虚有其名的“鹿川”一样，诗意的名字背后其实并没有什么值得称赞的实物。

  

徘徊于文明与疯癫之间的龙川白

 

李沧东的第二个故事，讲的是一个无法按照新世界的游戏规则生活下去的，失败的左翼父亲。

 

在这样的不妥协中，父亲不可避免的成为了自己、家人和朋友头上永恒的阴影。

 

是呀，就像文章里的儿子说的那样，如果他不想成为金钱的奴隶，就会有人为了他，成为金钱的奴隶。这个人是他的妻子，和他“不负责任带到这个世界上来，跌落至残酷谷底“的子女。

 

但这样的不妥协，也是父亲抓住自己生存唯一一点点所谓“意义感”的可能性。
 

“有个词叫作‘龙川白’，可以指疯子，也可以用来称呼那些据说受到上天惩罚的麻风病人。
 

总之，是那种与健全人或者普通人合不来，被世界抛弃的存在……细算来，我也算其中一个。”
 

真实就是这样冷酷无情 -- 我们可以批判父亲的偏执、盲目、疯癫与自私，但是我们又如何拯救父亲的意义呢。
 

在《昨天》里面，坚信自己是列侬的儿子的贾宏声，在电影里和解了。
 

但十年后的荧幕外，最终还是纵身一跃，尘归于尘。
 

对于真实的、无能的、龙川白一般的自己，和不断变化着的外部世界之间愈演愈烈的矛盾、反差，父亲又还有和解的可能性吗？
 

这不是父亲与我之间的鸿沟。而是时代的汹涌洪流下，渺小的人、与精神的奢望之间的鸿沟。

 

对于降维过的黑白的生活，最虚妄的彩色幻想变成了抵御不幸与无意义唯一的可能性。
 

“生而为人，真是没劲透了。”

 

和故事中的人物一起，在不同的时代氛围中社会压力下探求属于自己的身份认同、寻找生活的真实价值和意义，也不失为一件趣事。

 

也是每个人在成长过程中不得不面对、总是会被某种力量所牵引所指向的方向。

 

希望在复杂多变的时代中，我们都能找到自己的位置，坚实而有力的生活，不再彷徨不知所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