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高诵芬出身名门,家族命运在历史中起落沉浮。她的回忆更像是历史尘埃落定后的闲谈。
书中记录有上百人,她细细写下记忆里的食物、风俗习惯、长辈、师友、医生与面目鲜活的仆人。
有一年四季的风俗,有出嫁的礼仪和制作的点心、糕饼与桂花糖,也有哄孩子入睡的故事……
笔下大家庭的旧时日常、满目繁华,虽家声显赫、佣人众多,却从不见骄矜辞色,反而有种穆穆闲闲的素洁之美。
她写经历过的那些普通人的普通事,这些熙熙攘攘、承平风物,是“一个闺房小姐和家庭妇女眼中、历经半世纪的生活看到的世界”,更像一部生动的地方志。
一个世纪的往事如过眼云烟,充满了人生悲凉和慨叹。这位大家闺秀记忆在温婉如水的文字中浸透心扉,令人彻夜心静。
百年家族的兴衰浮沉
值得一提的是,与以往书写家族史的回忆录不同,本书并没有把重点一味放在与自家有亲缘的人身上,而是将更多笔墨赋予用人、师长、故交、医生等普通人。
以及与旧时杭州有关的风物、风情、风貌,其中尤以描绘故乡特色吃食见长,细腻温婉的笔调辅以百余张珍贵老照片,真实还原了百年前家族的兴衰浮沉……
在高诵芬老人年少时,高家掌舵人是她的曾祖母,这是一位对她毕生影响至深的典型旧式大家长。
其虽文化程度不高,但在治家上颇重规矩,思想开明,对儿媳嫁妆的多寡从不挑剔,尤其在对社会问题和时局的看法上往往有着真知灼见,还会用私房钱做善举,接济穷人,自制药品以用来赠医施药。
就是这样一位不苟言笑、手腕高超的老太太,把自己的儿媳、抽鸦片的宰相孙女吓得出了家门后再没回过高家。
但曾祖母对她的孙媳妇,即高诵芬母亲一直很好,对家中孩子也从不疾言厉色。
嫁入高家后在喜爱文墨的曾祖父影响下,更是夫唱妇随做起了诗词,在姨太太进门前,很是过了几年舒心日子,终年八十而卒。
以不变应万变
虽然作者高诵芬出生于书香世家,但依然逃不过百年变迁。
但在老人家的书中却能看到一种“以不变应万变”的智慧,一种属于中国人的素朴之美。
高诵芬一生一直以温厚待人,也以善意解人。
她遇到过剪鹅脖子的坏仆人、差点害死孩子的奶妈、在危难时候欺负他们的弄堂管家,但她也就是止于陈述,连分析评论都寥寥,更没有什么声讨和批判的欲望,就像她生在富家,享受锦衣玉食时的安然。
什么巨浪,到她这里也就是拍岸的微波——高诵芬身上有种让人舒服的低调:顺时不炫富,追忆不炫苦,写作不炫智,而这个不夸张不造势的淡然,又保护了她自己。
从表面看,高诵芬在人际上很幸运,生来被父母疼爱,出嫁又遇到了专一(在闲时还会填词作诗)的儒雅丈夫,连传闻中难处苛刻的婆家的太婆都很善待她。
一是她那种圆融的正数性格带来的良性的善业,其次,也是家教的结果:高诵芬小时候,虽然家境优越,可是长辈们从来不作兴给孩子们穿绫罗绸缎,也不能吃山珍海味,怕“折福”,孩子们吃银耳,也只能吃奶奶碗里剩下的那几朵。
然而这人工打压过的富贵气,在她经历逆境时就成了承压力,最后酝酿成了高诵芬身上富而不骄矜的一种雍容之气了。
虽然始终有这种豁达的处世心态,但时光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普通人。
高诵芬一生历经近代的剧变百年,从晚清直至改革开放。
晚年想起一生的起落、心酸和委屈,到嘴边也只是化作一句淡淡的:回首往事,真有如梦之感。
历经世事的智慧
宽厚又能干,年龄大到生活经验全浓缩在一句话里的老人,有时候可以说是一家老小的庇护。
高生头子,不足月,难产,脚先出来。从不上楼的老太太,硬是叫佣人扶到楼上坐在房外听,小孩生出来只有四磅,要在保温床里用电灯泡烘着。
老太太听人说,孩子生下来就会睁眼看电灯泡,头发手指甲脚趾甲都生得好,能养得大,就放心又笃定地下楼去了。
但因多年不走楼梯,骨头酸疼了好几天。
第二次生的是女孩,半夜出生,老太太依旧是坐在楼梯口等消息,听说是个女孩,她说:“好的,好的,多一个帮手!”
等到孩子满月,总是抱过去给她看看,在她床上搁一会儿,有时候她也会抱抱婴儿,抱的时候,就笑嘻嘻地说:这是荷花蕊头呢!
就是这几句话,似轻非轻,有人生漫漫得出的苦涩的智慧,有历经世事后回甘的幸福,也有老人才有的对柔软事物的承托式的爱意。
太婆八十四岁那年,被鱼刺卡住喉咙后胃出血,卧床时还坚持下床大小便不肯用替盆,有一次小便之后吐血,不久便撒手西归了。
这本书里一直有很多生生死死,在世的离别,但是这位坐在房门外和楼梯口听孙媳妇生产的老太太,吃力地抱着重孙糯糯地说“荷花蕊头”的老太太,是一种在世的守望,有出生就有羁绊。
这就是高诵芬老人想透过文字,传递给我们的关于人生的奥秘。
人生百年,财富带不走分毫。
用力生活,不负每一份热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