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草亭读书|《被淹没与被拯救的》:记忆和见证历史,让人类避免重蹈覆辙!

1984年《被淹没与被拯救的》第一次出版时,距离大屠杀已有四十余年,物证被销毁,记忆已模糊,有人刻意回避,也有人拒绝承认,而莱维写作本书的目的即是记忆和见证这段历史,让人类避免重蹈覆辙。
 

在本书中,莱维极其冷静地分析了集中营和集中营之后的一些关键问题:人类记忆所具有的欺骗性、纳粹摧毁囚犯意志的诸种手段、集中营中的特殊语言,以及暴力的本质。
 

同时,他怀着幸存者的羞耻感和罪恶感,对善与恶、正与邪、加害与受害的绝然区分始终抱持怀疑,对道德的灰色地带与人性的缺陷进行反思,努力呈现了那个极端环境下错综复杂的真相与事实。

 

黑暗时代的一个共有特征是:它们常常既激起争论,又难以言说。
 

不同的人往往对此持有难以妥协的不同观点,而那种极端年代下人们的极端处境又是如此远离日常生活,以至于它不但常常令缺乏切身体验的后人难以置信,甚至即便是亲身经历的人,都无法找到合适的语言来描述那种炼狱般的感受。
 

事实上,当那些黑暗时代过去,受难者往往比作恶者更经常受到记忆的折磨。

作为奥斯威辛集中营为数不多的幸存者,普里莫•莱维深知这一点。从集中营获得自由之后,他的后半生实际上一直没有离开“记忆”:书写自己所经历的黑暗与痛苦、反抗和平年代的人们对集中营记忆的漠视与淡忘、以及对逃避有罪记忆和隐瞒记忆的不断抗争。
 

从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说,他从未真正离开集中营:从那里出来之后,有关的记忆仍一直如影随形,直到他终于无法抵挡而自杀。
 

但如他所言,甚至这也是一种胜利——集中营里是很少会有人自杀的,因为只有当人活得较有人的意识时,才会考虑自杀。

他给自己赋予的是一项继续受难的使命。或许可以这么说:不仅对于作恶者来说逃避记忆是自我开脱的途径,甚至对于受难者而言忘掉那噩梦般的记忆也是解脱,很多人甚至根本不愿再提起。
 

这样的共谋我们并非不曾见证过:当苦难过去,所有人都默默选择了“忘掉过去重新开始”。
 

然而那并不会就此过去,它还会时时作祟,除非我们正视它、记住它。
 

而这对个人而言却是一番受难式的拷问,因为正如加缪所说的,“写作,就是生活两次”,而普里莫•莱维,生活了不止两次。

 

所有人都是有罪的,所以,大屠杀之后,无论是曾经的施恶者,还是受害者都不约而同的希望大屠杀的记忆早早成为过去。
 

施恶者当然是希望他们的罪行被人遗忘,而受害者则是因为不堪折磨,所谓“任何曾经受折磨的人永远受着折磨”,除非他们将他们所经受的一切彻底遗忘。

普里莫·莱维把所有的人都定为“罪人”在他自己看来决不是在危言耸听。
 

因为他看出,其实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潜藏着恶的因子,只有人类对自身的恶时刻保持警惕,它才不会从笼子里逃出来再次危害人间。

 

然后很不幸,在“大屠杀”之后至今的几十年里,大屠杀又在不同的国度上演了几次,红绵高绵的人口灭绝,卢旺达的部族仇杀以及中国的文化大革命,不过是二战“大屠杀”的不同版本。

 

当时真实的场景是这样的,绝大部分被解放的人,都是一脸茫然。然后有的人就趴在地上,一路攀爬,他站不起来。

 

他原来站着的,但是这时候他趴在地上,爬,一直爬,爬到树林的边缘,直到再也爬不动,累倒在那儿为止。
 

而那些解放他们的苏联士兵呢,也是一脸茫然。

 

大家就一起互相茫然地对视,所有人都带着困惑跟不解,为什么?到底集中营发生了什么事?到底当时解放他们的苏联士兵们,看到了什么? 

 

不只是他,他甚至在这本书里面说,所有从那个集中营活过来的人,幸存者们,都觉得有一种洗刷不去的耻辱感。
 

好不容易普里莫·莱维他发现,一个大房间的瓦砾堆中,有一条仿佛像是水管的东西,他说:

 

我冒险试着打开它,这只有我一个人,没人看见我,龙头堵住了,但用一块石头当锤子,我设法让它转动了几毫米,流出了几滴没有气味的液体,我躺在地板上,用嘴接着龙头,没再尝试把它开得更大,这是水,被太阳晒得有些微热,没有味道,可能是蒸馏水或冷凝水,无论如何,一份快乐。
 

但是接下来他又该怎么办,是应该把这个大好消息告诉所有的难友们吗?不,他选择了,他讲:
 

将自私延伸到你最亲近的人,在那遥远的时光中的一个朋友,一个可以恰当地称呼“我们”的人,那个人叫阿尔佩托,我们小口地、贪婪地喝光了所有的水,不断交换着在水龙头下的位置,只有我们两人,偷偷摸摸地。
 

这也就是为什么普里莫·莱维说,所有从奥斯维辛集中营出来的幸存者,这里面很多人都仍然觉得耻辱,仍然觉得沉默,那是因为他们发现,有人比自己本来更该活着。

 

借用克罗齐的那句名言,奥斯威辛的历史并非已经过去,而是当代史。它不仅仅是历史记忆的刻写,事实上也改变了世人的心灵,以及(至少是)欧洲的政治。
 

许多现代政治实践(尤其是在德国),都奠基于集中营的历史废墟上,那与其说是一种向前展望的政治,不如说是一种回头沉思的政治——人们确信,政治最重要的使命之一就是防范这一历史重演。
 

因为既然人类曾干出来过,他们就有可能再一次犯下同样的罪孽。它也时时提醒着和平年代的人,我们所处其中的和平既可珍贵又是如此脆弱,那些黑暗,实际上从来都并不遥远。